【老王專欄】消業障？從一位40歲不到的法官自殺說起
2024/04/17 10:52
這篇文章很長，我先講結語：象牙塔裡的法律人是很寂寞的，他是從考上那天起，就必須遠離人群，享受孤獨忍受寂寞的。至於自殺尋求解脫，真的可以不用！！請多注意自己的身心健康，人民仰賴你們也信賴你們。
常常會覺得，我自己對於許多價值的堅持，到底是為難了誰？
士林地院法官自殺消息傳來的周五傍晚，當我也同時收到自家的法院判決書時，邊讀邊覺得荒唐，然後看到最後合議庭的組成裡，竟然有認識的人時，許多的往事認真地湧上心頭。
他是合議庭組成份子之一，我們兩個中學就在補習班裡認識，彼此不熟，跟他比較熟的應該相較於我來說是我的妹妹而不是我，但兩家的父母卻常因為接送問題時常遇到，進而成為好友，時常就聚在一起泡茶聊天打屁說事。
記得父親生前，曾經說過一段他們彼此間來往往事，那就是，某日，我一個也已經過世的堂哥，涉嫌竊盜及收受贓物被依法偵辦。當這消息傳出後，鄉里間湧向了壓力給了他們眼裡最有辦法的父親，他們想知道怎麼回事，有沒有空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父親多方打聽了一下，知道了常來往的好友，也就是上面所提的父母，對於本案有實質影響力，因此約了個朋友，一起前往他們的辦公室，大家聊天一下開講一下。
到了辦公室後，經過一番寒暄，父親說明了來意，希望若有實質影響力，能高抬貴手，放這個不學好的侄兒一馬，讓他有個沒有前科紀錄下，可以開啟的人生。他們聽完後舉杯喝茶，但也沒說，這忙幫？還是不幫？直到幾個月後，不起訴處分書下來了，鄉里人心情安定了，堂哥結束了浪蕩生活，回到家鄉開啟了汽車保養廠，重新做人的養著他年邁的父母、有著肢體障礙兼智能不足具備身心障礙的哥哥，還有他兩個小孩跟妻子，直到幾年前，因為口腔癌而過世。但我知道的是，當年這口開完後，雙方往來的程度，基於種種原因，減少了許多就是。
事實上，這案件，我堂哥有做或沒有做，對我來說，至今都是一團迷霧，人家舉杯喝茶後，忙，到底有幫沒有幫，這件事事實上從我家角度來說，不講破問破其實也無從而知，但我知道的是，若本案我父親在世，基於我爸愛妻的性格，他要嘛！一開始就跟樓下鄰居低頭認錯，希望大事化小，最好不要上法院。要嘛，看到合議庭的結構，我看就又會往前衝，衝去人家父母家，希望大家多幫幫忙。而他兒子，我，卻是選擇一條從頭到尾面對我媽的官司，都不同於我爸的路走。
我媽的事情，從頭到尾就是一場說不清楚事實的過程，三個小孩分幾次問她，每一次都可以說出許多他跟樓下鄰居的往事，他們以前關係多好，現在多差，針對案情細節，總是一變再變。在小孩們經過多次討論後，決定走堅壁清野路線，一方面就健康問題送診治，司法問題就落在我頭上去處理。
我不是沒有想過親自上場，但幾經思考，因為自己人關心則亂這幾個字，決定偵查中委託一個律師長輩陪同，除了維護我媽權益外，也想知道法庭內，我媽到底說了什麼？至於審判中，則以只出書狀不出庭，出庭的事情交給我弟弟去陪同，一方面，我認為整件事，法院看完書狀後就會明白家屬的意思，會善盡訴訟法上照料義務，對於我媽開庭時身心狀況照顧一下，其實，我是相信這年代培養出來的司法人員的。
但後來，法院自己本於案重初供的辦案經驗及自己的生活經驗，先是逾越分際的在法庭上曉諭兒子怎麼樣盡孝道，希望我們直接協助母親認罪，讓他好結案。後來，在有醫學中心大量病歷，見我們寸步不讓的要爭事實為何情況下，傷害這樣的案件，移送了精神鑑定，當鑑定結果出來，確實有輕微失智現象，卻也在判決裡對於有這樣病史，在欠缺辯護人跟輔佐人在場的情況下，所為的警詢筆錄證據能力問題，面對家屬多次在開庭及書狀上的質疑，一個字都沒有交代的，直接引用警詢筆錄全文作為判斷，只過程序的找了公設辯護人幫我媽辯護，然後也確認了現場有監視器，警察不調閱的疏失，但還是用警詢筆錄及被害者陳述，作為有罪判決的理由，判了拘役10天，得易科罰金。看起來是希望我們考慮訴訟成本下，就吞了吧！！
收到這樣的判決，上訴書狀，我是寫完了，但要不要送，陷入長考，後來決定，讓其他小孩自己也想一下，畢竟，媽，不是我一個人的。
整個案件，對我來說是有多重面向的，除了案件事情的釐清，我也希望對於鄰居產生嚇阻，那就是，我們小孩跟我爸處理事情是不同的，我們不接受事情是不清楚的狀況下，就去賠禮道歉，我媽生活可以自理，只要沒有人惹他，他就是一個安靜活在自己世界裡的老太太，他不會主動挑釁你，也請你不要去惹他。若有問題，你自認比他健康，你可以閃，沒有需要正面衝突。你不打算閃他，那我們小孩也願意花精神，對於你所指控的一切，正面跟你釐清，相對的，也保留，我媽對你指控的一切的法律追訴的權利。真惹毛我，我親自上場跟你處理。
是說，提告到今天，兩人除了本案外，倒也相安無事，這算是我的目的達成？
至於面對司法，我則顯然不同於我爸，在地方院檢，不算學長姐學弟妹在內，我至少有七個同學朋友是認識的，但本案我知道在本案開始偵查後，一步我都沒有踏進去過，更不用說，去關說請託了解，只希望我所相信的法律人，一切衡平處理。
但，其實，我是很失望很失望的。於是我前天(2024/04/12)寫下了下面的文字。
照理來說，今天（4月12日）有個法官跳樓，顧及他的期別，有太多好朋友認識他，我是應該要不罵司法一天，甚至多說點法官的好話，但同步的我也收到我媽的判決，拘役10天，得易科罰金，援引被害者陳述，還有我媽的警詢筆錄，然後承認現場有攝影機警察沒調是不對，但法官針對輕微失智者被告，於製作警詢筆錄欠缺辯護人跟輔佐人在場的情況下，無證據能力問題，迴避的沒有交代。直接引用後進行犯罪事實認定。
那身為人子該上訴嗎？
若上訴，工作量不是你們自己生出來的嗎？一審判決交代清楚不就沒有這案件的上訴審了嗎？很多的累，一審法官的累來自於偵查，上級審的累來自於下級審的荒唐，不是嗎？
那沒有清楚交代理由的判決，只因人子覺得不符成本，金額也可負擔，要體貼同學朋友們工作的辛苦，那就不上訴吧，是這樣嗎？
還是說本不該在今天罵人，但，又有多少工作量是大家不善盡本分，為結案而結案的結果，相互陷害造成的呢？
這其實也是另一種，我自己對於自己價值觀的挑戰跟吶喊就是。
我到底該選擇走我自己的路，堅持相信司法，決定上級審法官一定會更有水準的去做出適法判斷？還是應該去學學我爸，跑去跟鄰居低頭認錯，讓他撤回傷害告訴？還是乾脆吞了，當作是幫我爸當年幫堂哥奔走的荒唐，當作消業障，反正不用關就好，當作沒事處理，反正前科紀錄不重要啦，我媽又沒有要在社會繼續走跳了，不用關就好不用關就好。
真的是陷入長考！！還好，媽的小孩，不是只有我一個，寫書狀是我的責任，送與不送，倒是可以不用自己決定。
至於面對12日自殺的法官，沒有勇氣捍衛自己生活的死者，從許多追悼文中，我可以理解是一個溫暖善良責任感很重的人，我沒有參與過他的法庭活動，不瞭解他是否真實如此，但若有這樣多溫暖的人認同他的過往，他應該是他們鍵盤下的那種人吧！
但，他也真的不合適當法官就是。
象牙塔裡的法律人是很寂寞的，他是從考上那天起，就必須遠離人群，享受孤獨忍受寂寞的，以冷眼旁觀的角度，去看到書狀裡的世界跟法條的連結。在以法治國的要求下，全民透過法律解決所有紛爭已經是必然，司法員額及相關硬體配備在政府總預算的難以增加，遠遠跟不上案件成長的速度，這也是不爭的事實。光看我跟我父親的選擇就知道，對於案件量的影響有多大的不同。我爸會去不分青紅皂白不問事實的低頭，選擇讓鄰居撤回傷害告訴，這樣案件是0，但他兒子則是走完偵查走一審，走完一審還要上訴，這樣一個假設真該判拘役10天的案件，光刑事部分的案量是3，後面還有兩審的民事還沒有處理。
我真的衷心理解，這樣的堅持，帶給你們工作量的不必要負擔。
但，一如前面說的，堅壁清野的走完程序，我在執行的是一個嚇阻，嚇阻鄰居，我們是真的不怕上法院跟你釐清事實，請你自重的，不要凡事都來找我獨居母親的麻煩，你們兩個處不來，可以相互的閃，不用鬧成這樣，我有訴訟成本，相對地你也有。另一方面的是嚇阻我母親，你，看到他，就請躲回家，不然，要經常上法院，我們只能陪你，代價還是你要自己付。
那我這樣對於事情處理的堅持錯了嗎？堅持以法維權錯了嗎？但也確實事實證明，小孩們這樣的態度，讓整個鄰里紛爭案件，事發到今天，不同於我爸一味的退讓，導致兩人紛爭十多年不斷，各種口角，聽到都煩了，本案自對方提告至今，三年多了兩人相安無事，沒有更多進一步的紛爭出現，從終局事情處理的立場，我對？還是我爸對呢？
所以從我的角度來說，看到依照報載法官論壇上有法官留言，高喊著鼓勵興訟是司法院的錯誤，逼死法官云云，我想問的是，你看到的是你的工作量的暴增，我體悟到的卻是，法官們依舊冷冰的在面對，社會對你們依法執法的期待。然後不鼓勵興訟解決紛爭，難道是要倡導大家都要直接進行決鬥嗎?那這社會需要法律人何用呢？
還是說，覺得工作量太大不合適，可以退下來位置讓出來，人間還有許多工作可以做，也都可以有精彩人生，換個位置生活就好。至於自殺尋求解脫，真的可以不用！！請多注意自己的身心健康，人民仰賴你們也信賴你們，希望你們可以溫暖又有人性，也希望你們一切都能秉公執法善盡訴訟照料義務。
專欄屬作者意見，文責歸屬作者，不代表本報立場。
《民報》關懷您，珍惜生命，自殺不能解決問題，生命一定可以找到出路。
若需諮商或相關協助，可撥打：
衛福部安心專線：1925
張老師服務專線：1980
生命線專線：199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