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醫隨筆20 一群醫界老兵的回憶饗宴】別把醫師當作神!醫師真的不是神!

「醫師真的不是神!」,醫師的養成教育縱然很長很辛苦,卻還不是無所不能。希望病人及家屬能夠體諒有些狀況是人的能力無法掌握的;而醫師也需要不斷充實自己,並且放下身段去尋求支援,一切以病人安康為要。

傅懋洋(高雄長庚醫院臨床教授、傳壽醫療基金會董事長)
2025/02/25 10:13
「醫師真的不是神!」,醫師的養成教育縱然很長很辛苦,卻還不是無所不能。圖/shutterstock

在我近五十年的醫師生涯中,見過一些病人或家屬對醫師不理性對待,其中印象深刻的一件是:一位黑道大哥的兒子得了白血病,有一天他帶著兒子到血液科門診、拿了一把手槍放在診療桌上對主治醫師說:「我只有這個兒子,你看著辦吧!」由於當時該白血病還沒有好的藥物可以治療,嚇得這位主治醫師第二天馬上辭職,離開高雄回去台北。這是三十多年前,發生在高雄長庚醫院的真實故事。

我也經常聽到一些醫療糾紛,明明醫師對病患已經盡心盡力救治,仍然被家屬謾罵或甚至提告,其原因都是病人或家屬期望過高,以為只要把病患交到醫師手裡,醫師一定能夠治好;如果結果不符期望,就認定是醫師的錯。每聽聞此種不理性事件,我都不禁想對病患及家屬說:「別把醫師當作神!醫師不是神,醫師不是無所不能!」當年那位受迫於黑道大哥的威脅而辭職的醫師,後來因某種癌症而英年早逝,如果醫師是神,他就不怕去治療黑道家長的小孩,而且本身就不會讓癌症奪走自己的生命。

由於面對的是人類的生老病死,所以醫師是所有行業中訓練最嚴格,並經過多次測試才能取得資格的。在此我先介紹一下這個過程:高材生們先經過激烈競爭後才能進入醫學院,在六、七年的醫學生期間要學習許多基礎醫學科目,接著要當見習或實習醫師以學習臨床的知識及技巧。畢業後要經過兩階段式的國家考試及格,才能取得醫師執照,開啟了其後多階段的行醫生涯,每一階段都有他需要學習的項目及技術。以前,進醫院就職是從住院醫師開始,但自民國108年起,取得醫師執照後,增加了兩年的一般科醫學訓練,完成後才進到住院醫師的階段。住院醫師因選擇的主科別不同(如內科、外料、家醫科、小兒科等)而有三到四年的訓練,再經過各自的「主專科」醫師考試及格才可以成為該科的專科醫師。

以內科為例,如果你想進一步成為「次專科」醫師如心臟科、胸腔科、胃腸科、腎臟科等,你必須再經過二至三年、甚至四年以上的次專科研究員訓練,然後通過次專科醫師考試合格,才能真正成為次專科醫師。所以一個合格的次專料醫師的養成,從醫學院算起要至少要磨劍十五年或更久,歷經了許多日子的辛苦,有時候不免要忍飢挨餓、熬夜值班,必須要經過至少三次以上的資格考試,所以這在所有的職業中可說是耗時最久、學習內容艱深、過程最具壓力的一門專業工作。

縱使取得了專科醫師而升為主治醫師,仍得按部就班持續學習。我的恩師洪瑞松教授對醫師的養成教育非常重視。他常常說昨天還是總醫師,隔了一天升任主治醫師就變成什麼都可以做,他認為這是不對的。所以他很堅持每一位醫師依照自己的職級、年資及受訓學習的項目才能獲得自己能操作的醫療職權,特別是有風險的介入性檢查或手術治療等,這樣才不會危及病人的健康。

美國的專科醫師制度及完善的醫學中心,都會規範每位醫師的職權,長庚醫院也有類似的制度,每位醫師只能依照醫院所核准的項目執行臨床的工作,隨著經驗及年資的增加,你可以申請增加職權。在上級或有經驗驗的醫師監督之下,達成申請項目案例數之後,再經過醫師資格審查委員會通過後,就可以增加新的職權,這樣做既可避免醫師因沒有經驗而犯錯,也讓病人更受到保障。人體錯綜複雜奧妙,醫師的職業關係到人的生老病死,一有過錯就會危及人的生命,因而使得醫師在養成教育後還要不斷的充實自己,除了要參加繼續教育或學術會議,以吸收新知之外,也要不斷的研讀最新的醫學雜誌或最新的臨床準則,因為醫學的進步日新月異,這種終生學習的要求也是其他職業所少有的。

從上面的過程,可以看出來醫師都是歷經高標準焠煉出來的,能力理當都強;但是在面對浩瀚醫學時,卻沒有人敢說可以全知;在面對疑難雜症時,也無人可以全能。因為有時疾病的徵象不明,有時病人隱瞞資訊,有時體質特殊,有時病情不按牌理出牌…有諸多的不確定因素,使得醫師有時無法做出正確判斷,診療治療的結果就未必盡如人意。所以才說醫師不是神,希望病人及家屬能理解這一點。

再來,「醫師不是神」這句話,我要轉來誠懇呼籲我的醫師同業們:我們不是神,不能自大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可以治療及救活所有的病人。醫師有自己的極限和能力,醫師只能靠著自己學來的知識及經驗,並依照臨床準則來治療,因為現在醫學臨床的分科很細又很精,如果醫師覺得這個問題不是本科專門,或是覺得自己的能力不能解決目前的問題,醫師應該尋求支援。很多年輕的醫師常錯以為「若是尋求支援,會被病人或其他的醫師嘲笑」,而一直蠻幹下去,有時這樣反而害了病人,如果發生醫療錯失引發醫療糾紛,甚至也害到醫師本身。所以,需要尋求支援時,不要怕丟臉。尋求支援方法有很多種,在醫院裡醫師可以諮詢你上級的醫師、主任或教授來幫你解決問題,或是在討論會中提出問題,大家集思廣益共同來解決。如果是非本科的事情,你還可以要求會診,會診就是請其他科的醫師來幫你解決問題。甚至,如果你覺得別的醫院有更好更有經驗的專家,你也可以去詢問這個專家的意見並互相討論,我相信醫師專家都會樂意幫你來解決問題,你也可以介紹病人去給這一位專家尋求第二個意見。

我有一個朋友,他在美國因為頭痛而被發現腦部有血管瘤,他的主治醫師認為非自己專長,加上同為台灣鄉親的關係,醫師就親自帶著這位朋友前往另外一州的醫學中心,請求另一位有經驗的專家幫忙,結果開刀順利解決了問題,讓我這個朋友非常感動,他一直銘記在心!

說到跨科會診,回想當初我在美國梅約醫學中心進修的時候,我的指導教授要我去看會診的時候,一開始我常推三阻四地找理由拖延或婉拒,因為那時候在台灣看會診既無聊又無趣,會診心臟科最多的是胸痛,要心臟科醫師去排除有沒有心臟病,或是血壓稍高,要你去確定有沒有高血壓或怎麼治療,或是外科開刀前要心臟科醫師去評估手術麻醉的危險,坦白講就是要心臟科醫師去承擔手術的風險。沒想到後來跟著資深主治醫師教授去看會診,卻變成了我最喜歡而且收獲最多的事。因為在梅約醫學中心看會診時,從來不會有要會診作評估簡單的胸痛或輕微的高血壓,更沒有例行性的手術前危險評估。我常常在想:為什麼美國一般醫師都能夠自行對胸痛作鑑別診斷、對簡單的高血壓作處理、或在手術前作基本的評估,而在台灣大部分的醫師都不行。是我們醫師養成的過程不一樣?還是台灣分科太細,讓醫師忘記了最基本的東西?或是單單就為了推卸責任?美國的會診都是醫師真的沒有辦法解決其病人的問題時,才會要求會診,很多是要徵詢第二意見,所以大抵都是疑難雜症,需要專家去幫病人解決問題。我因而看了很多各式各樣的疑難雜症,在與專家的討論中我學得更多,這就是前面所說我最喜歡而且收獲最多的事情。經過第一次的輪值會診以後,我請求我的指導教授可不可以再讓我去跟看會診,也主動請求資深的教授有疑難雜症、特殊的病例時通知我去跟診。到達病房時,經常看到會診的醫師在等被會診的醫師來,一同去看病人並互相討論,也看到被會診的醫師沒有辦法解決問題時,他馬上打電話尋求支援,諮詢另一位更有經驗的醫師,他們習以為常不會覺得丟臉。在台灣很少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我呼籲醫師同業們不要以為自己什麼都行,應該要學習上述的美國醫師會診尋求支援的態度。

總結還是一句話「醫師真的不是神!」,醫師的養成教育縱然很長很辛苦,卻還不是無所不能。所以,如果醫師在診治病人時,對於應該注意、能夠注意的病情都己盡心盡力,卻無法給出符合期望的治療結果,希望病人及家屬能夠體諒有些狀況是人的能力無法掌握的;而醫師也應該隨時自省「自己不是神」,需要不斷充實自己,並且放下身段去尋求支援,一切以病人安康為要,那麼雖然醫師不是神,也能時時保佑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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