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醫隨筆9 一群醫界老兵的回憶饗宴】 神奇的善終
2024/09/10 09:40
・
2024/09/10 12:33
在上一次的行醫回憶中提到善終，善終中有很多種方式，所謂善終就是好好的死亡，沒有痛苦的死亡或者有尊嚴的死去。我在行醫的過程中遇過幾個很神奇的善終，在這邊跟各位分享。
楊老先生第一次看我的時候，大概是九十五歲左右，有高血壓、糖尿病。經過檢查後還高度懷疑患有冠心症，但是因為症狀不厲害，一方面也是年紀太大、腎功能不佳，沒有接受介入性治療只接受藥物治療。楊老先生住在六龜，他的兒子及孫子同樣也有糖尿病及高血壓。但他的兒子就不一樣、還有冠心病接受過血管支架植入。另外楊老先生的一個妹妹及女兒同樣的有家族性的高血壓，都是我的病人。所以楊老先生來看門診，有時候聲勢浩大，一行人至少有三位。
楊老先生身形壯碩、講話聲音洪亮，雖然是九十五歲，還是能夠自己走著進來。從六龜經過旗山到高雄長庚車程至少要一個半個鐘頭，他們一家人一部車同時也好被此照料。這樣連續看了近八年左右，他超過百歲時，仍然能夠跟他的兒子及孫子到門診，不需要坐輪椅。一百零二歲的某一天，只有他兒子及孫子來，我就問他兒子說你爸怎麼沒有跟你來？楊先生說他爸爸走了！我說他怎麼走了？他說前幾天是楊老先生的一百零二歲生日，在楊老先生生日這一天，他宴請了很多親戚朋友來一起過生日。他很高與的跟大家聊天，宴會到了一半時，他站起來跟大家講話感謝大家，講完結束時突然頭一低倒下，就這樣走了。當然這個壽宴變成了他的喪禮，親戚朋友雖然覺得可惜不捨，但也覺得這是一種福報福氣，畢竟他己經是個人瑞。他沒有痛苦的一下子就走完這一生，在親友的見証護駕下御鶴西歸。而且就在他生日這一天，他想見到的人都來了，他也交代的了他想交代的事。這是我所聽過最神奇的一件善終。
另外一件善終的事情也是非常的有福報。
歐老先生第一次找我看診的時候是七十幾歲，他因為運動性呼吸困難經朋友介紹來我的門診。詳細檢查後，發現他有慢性肺氣腫合併肺高壓。經過悉心治療，情況有相當的改善。
這樣在門診追蹤治療了近十年，慢慢的我與歐老先生成為了朋友，因為我們有很多朋友彼此都互相認識，我跟他的公子在很多場合都曾在一起。歐老先生樂善好施贊助了不少公益團體。老先生在因緣際會下合夥創立一間專科醫院，後來慢慢轉型為半綜合醫院。
他對醫師非常的尊敬，也曾幫忙過傳壽醫療基金會。三年前的某一天，接到醫院神經科同事，我的一位好友賴醫師的電話，他是歐老先生兒子的朋友，當年就是他介紹歐老先生來看我的門診。歐老先生因為中風住在另外一家醫院，其後又發生心衰竭、急性肺水腫住進加護病房，前前後後在醫院住了近兩個月才出院，出院後還是有氣喘現象，但是因為他在醫院住太久，對醫院產生恐懼感，希望我能夠過去看他、給他些治療的意見。當時我已是半退休，有較多的時間。基於朋友交情及把歐老先生視同長輩看待，我應邀前去他家探視。
探視後，發現歐老先生與過去不一樣，他產生新的問題。歐老先生發生了心房氈動，心房氈動是一種比較複雜的心律不整，很多的原因都會發生心房氈動，包括高血壓心臟病，瓣膜性心臟病，各種器質性心臟病，還有甲狀腺機能過高，甚至還有找不到原因的自發性心房氈動。一旦發生了心房氈動就容易引發全身性的栓塞，腦中風，或者心臟衰竭還有其他的併發症，特別是在年紀大的病人身上更是容易發生併發症。
心臟氈動的治療方法最重要的就是給予抗凝血劑來預防全身性的栓塞或腦中風，另外就是要控制心律，最好能夠讓心跳回復正常，回復正常方法有有幾種方法：第一就是藥物治療、第二就是心導管電燒術、第三就是開刀做迷宮手術。但是歐老先生因為年紀太大，做心導管及開刀的風險太高，只好接受藥物治療。
歐老先生除了心房氈動外還有原先的肺氣腫及肺高壓的問題讓整個治療更為複雜。經我細心的治療及調藥，心臟衰竭情況大幅度的改善。歐老先生因為先前所說的對醫院有恐懼感，非不得己不去醫院做檢查或照胸部X光片，所以三年來我就憑著一支聽診器去探視，判斷他心臟功能及肺部積水的情況，坦白講，我的判斷跟事後必須做胸部X光檢查，相差不了多少。
其後歐老先生有幾次的心臟衰竭加劇及下肢水腫住進其創設的綜合醫院，由該醫院另外一位年輕的心臟專科醫師負責照顧，在我們兩人配合治療後，很快的出院。歐老先生還是信任我，希望我繼續擔任他的家庭醫師。後來又發生急性膽囊炎及敗血症，所幸經過抗生素治療安然渡過。
歐老先生的女兒、兒子及媳婦非常的孝順，並用心照顧他。他們全家篤信佛教，家裡佈置得非常典雅，有一股佛教禪風氛圍。有一天歐老先生突然問我，他可以坐飛機和船到澎湖的離島嗎？原來歐老先生在澎湖故鄉吉貝的觀音寺改建落成，他擔任重建委員會董事長，希望可以回去參加落成典禮。其實他的情況還算穩定，在我的鼓勵下，他回到澎湖故鄉去參加落成典禮並主持大典，說也奇怪，或許是佛祖庇佑，這一段行程安然無羔，他精神抖擻，沒有任何不舒服，平安的回到高雄來。
三個月前他發燒氣喘，經過我的診斷發現他可能得了肺炎，我去看他的時候，他跟我說他這一生已經活得夠多了，沒有什麼牽掛，他很灑脫的說他可以準備隨時走了。我認為他應該住到醫院去接受進一步的抗生素治療，但是一開始他拒絕，他說如果要走，在家裡走會比較好。三天以後我再去探視他，他的情況沒有改善，我跟他講：你真的要去住院。
這一次他聽我的話，第二天主動跟女兒說他想去住院，歐老先生回到他創辦的醫院。第二天我去醫院探視他的時候，發現他紅光滿面、非常有精神，他女兒說前一天他信奉的師父前來跟他開示佛法，談一些人生的道理，他覺得非常的幸福圓滿。我跟他的家人說老先生看起來氣色紅潤而且一切的症狀氣喘也改善很多，胸部X光片都有改善，應該可以度過這個難關。
第二天早上，我接到他媳婦電話告訴我，說歐老先生突然走了，我說怎麼會呢？昨天我去看他的時候還好好的！他媳婦說：第二天早上，老先生自己要求護工幫他把身體擦拭乾淨，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坦白講他從來沒有吃過那麼多的早餐，吃完早餐後就跟護工說他想休息，結果躺下去就成佛走了，圓滿的走了！他們家裡的人都覺得這是一種福報，沒有痛苦！沒有留給後代任何的負擔，只有深感不捨。他們家裡非常的感謝我這幾年來的陪伴及照顧，他終於在自己創立的醫院，莊嚴又圓滿的走完他精彩的一生！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有上述兩種神奇的善終，那真是一種福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