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文】從客語看見「按呢」的源頭
2024/08/26 10:00
筆者曾提出「跨語言比較」作為語源研究方法之一，閩南台語的日常用詞「按呢」（讀an-ni或an-ne，意為這樣、如此），如果不從客家台語去探究，考據再多古籍恐怕也找不到正確的語源和本字。
探究「按呢」的語源，要先了解古漢語「恁」在客語的地位，此字華語唸nen或ren，粵語唸yam，客語唸an，方音略同，意思是「這麼」、「如此」，客語又引申為「很」，如「恁靚」（an-jiang，很漂亮），大家熟知的客語感謝詞an-zii-se，漢字便是「恁仔細」，意思是這麼細心週到、令人感謝。
客語繼承漢語「恁樣」（讀an-ngiong）一詞，意為「這樣」、「這麼樣」，跟閩南台語的「按呢」同義，都是日常用語。
客語單字「樣」唸iong，並不是以子音n開頭，an-ngiong的ngiong是受前字an 的子音n連音的結果，在講閩南語的人聽來，像是an-ni（按呢）加尾音o（喔）或ong（嗡）；四縣客語乾脆把尾音省掉，另創「恁呢」一詞，唸an-ne，意思跟「恁樣」相同，跟閩南語的「按呢」同音同義，也是同一個「恁」字，只不過閩南族群不像客家族群了解自家族語的本字，權便使用同音字「按」來代表。
閩客共用「恁呢」一詞，那麼，究竟是誰學誰？筆者認為，應該是閩南語學客語，理由如下：
一、客語自古就採用漢語的「恁」及「恁樣」作為日常用詞，「恁」唸an，採用漢語的主流意涵，即「這麼」；反觀閩南語，「恁」唸lin，不取主流意涵，而取偏僻意涵「你們」，如「恁攏是好人」（lin long-si hoh-lang，你們都是好人），「恁厝離這兒真遠」（lin-chhu li jia jin hng，你們的家離這裡很遠），「恁」不唸lin，而唸an的閩南語單字，如安、按、案…都沒有「這麼」的意思，然而「按呢」的「按」卻表示「這麼」，唯一理由是學自客語的「恁呢」，閩南族群每天使用客家詞彙「恁呢」而不自知。
二、客語「恁呢」是「恁樣」的變音或縮音，閩南語的「按呢」乃學自客語的「恁呢」，也可說是由「恁樣」變音或縮音而來，故「呢」已含「樣」義，也因此「按呢」後面只能接動詞，如「台語按呢寫」（台語這樣寫），若接形容詞，如「台語按呢好」，就不能通達；當然，「按呢」跟華語「這樣」一樣可作為獨立名詞使用，如「按呢就好」（這樣就好）、「是按呢」（是這樣沒錯）；客語「恁呢」和「恁樣」的用法也是如此。
三、閩南語「按呢」與「這麼」二詞的語意及語用都不同，後者相當於客語的「恁」，可接形容詞，如「台語這麼好」（taigi jia hoh），筆者在探討連音的拙文裡，談到閩南語的「這麼」是模仿華語，二字分開唸ji-ma，連音為jia（音同台語「隻」），若加助詞「呢」，成為「這麼呢」，唸為鼻音jiaN-ni（音同台語「正呢」），語氣更婉轉優美，如「台語這麼呢好」（taigi jiaN-ni hoh），但這個「呢」跟上述學自客語的「呢」不同義，只是一個語氣助詞。
尚須一提，閩南台語「按怎」（an-zuaN，意為怎麼、怎樣、如何），跟「按呢」並無語意關聯，「按」應作「安」，是古文的疑問副詞，意為豈、怎、如何，如「安能如此」（怎麼可以這樣？），單詞「安」已有「怎」的意思，「安怎」乃同義重複，加強語氣，這也是閩南台語的古典語彙，文字簡潔，語意清晰，「按怎」宜回歸本字「安怎」。
總結上述，客家台語的「恁樣」和「恁呢」，讓我們看見閩南台語「按呢」的源頭，本字為「恁樣」或「恁呢」，筆者建議將其納入台語文書寫系統及台語教材，可彰顯閩客二種台語的文化親近性，以及閩南台語在文字書寫上的正當合理性。
若要繼續使用同音詞「按呢」，也應清楚解釋其語源來歷，讓大眾尤年輕世代了解，閩南台語具有源遠流長的正當語源，而不是沒有書寫文字、隨便編造的方言，即便教育部出版了《臺灣閩南語按呢寫》一書，多數人至今仍不知「按呢」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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