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奕軍專欄】《重啟人生》:第二人生的雞湯?還是中上階級的自我安慰?

《重啟人生》想為高壓職場中年焦慮人士提供心理出路,但實為理論簡化、瀰漫菁英主義色彩、迴避社會現實結構問題之作,只是強勢包裝下的一種中上階級自戀自憐與自我安慰的說帖,而非大眾普遍適用的第二人生轉型手冊。

吳奕軍(鉅石智庫創辦人,著有《破局:中共赤化與國際覺醒》)
2025/05/12 10:40
如何重啟自己的第二人生?圖/shutterstock

不知是否台灣人對於「出人頭地」特別感到焦慮?在台灣書市,關於追求幸福成功的書有如過江之鯽,其中打著漂亮名號卻落於俗套者也比比皆是,近年所謂暢銷書《重啟人生》,也許是典型。

美國哈佛大學教授亞瑟.布魯克斯(Arthur C. Brooks)的《重啟人生:哈佛最受歡迎的人生幸福課》(From Strength to Strength: Finding Success, Happiness, and Deep Purpose in the Second Half of Life)旨在探討所謂「第二人生」以後(乃至退休)如何活得更有意義、更幸福,從文宣與聲勢看來,近年在美國、台灣等多國,都相當暢銷,受到各界名人推薦,榮登《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恭喜布魯克斯。

對於「出人頭地」特別焦慮?

《重啟人生》的核心重點,引用心理學家卡泰爾(Raymond Cattell)在1960年代提出的假設,指出人類具備「流體智力」(Fluid Intelligence)和「晶體智力」(Crystallized Intelligence)兩種智力曲線,出現在人生的不同階段。

「流體智力」特色為快速思考與創新、解決新問題的能力,年輕時期達到高峰,中年後逐漸下降;「晶體智力」是隨著年齡漸長而運用累積的知識、經驗與智慧的能力,高峰在中老年(乃至退休),特別適合擔任教導、寫作、顧問等角色。而能從「流體智力」成功轉向「晶體智力」,是人生後半段「第二人生」幸福感的轉換關鍵。

被稱為「研究幸福的社會科學家」的布魯克斯指出,許多有成就者在「第二人生」以後面對能力下降時會特別痛苦,因為被以往成就所困,把成就與身份認同混淆了,把「我成就了什麼」與「我是誰」混為一談。並且因「追求成功」的慣性,無法放下過去的「成功」模式,也無法正視「第二人生」的意義。

此外,害怕失去「習慣已久」的「掌聲與地位」,成為恐懼與焦慮的源頭,卻錯過內在成長的契機,這些正是「奮鬥者的詛咒」(striver’s curse)。

布魯克斯在《重啟人生》中認為,「第二人生」以後應該轉變生命目標,從追求「外在成功」,轉向「內在滿足」以及「貢獻社會」。建議做法是放下執著接受生命無常;深化靈性,不論宗教信仰,培養感恩與慈悲的能力;建立人際關係,珍惜家庭與朋友,重視陪伴,放下競爭;善用經驗幫助他人、貢獻社會,會是「第二人生」最有價值的成就。

在實踐「重啟人生」方面,布魯克斯認為要先規劃「轉型期」,預期角色與能力必將改變,主動調整步調與目標;迎接「服務導向」生活,將智慧與經驗轉化為教導與陪伴;練習靜心與感恩,每天鍛鍊精神,尤其要減少心情被外界評論所干擾;接納老化,珍惜當下,認知到老化並非衰敗,而是更為成熟。

總之,《重啟人生》企圖融合神經科學、心理學與哲學觀點,鼓勵讀者在人生前半段努力打拼(成功?)之後,學會在人生後半段擺脫社會衡量標準,靠著「智慧與愛」,重新定義成功「活出價值」,以「內心平靜」與「社會貢獻」為第二人生的衡量標準。

這種「第二人生」,會不會太簡化?太高調?太沈重?

中上階級自我安慰的說帖

不能否認《重啟人生》一書猶有啟發性,但是在理論深度、實證基礎等方面顯有缺陷,甚至可說只是媚俗之作。

首先,《重啟人生》理論架構過度簡化,未經充分驗證,對於所謂「流體智力」與「晶體智力」的論述譁眾取寵,過度簡化「認知老化」的複雜性,以少量研究作為廣泛建議依據,並未嚴謹區分個體差異或文化背景,而且心理學與神經科學對這兩種「智力」類型的研究並無定論,將其作為「第二人生」轉型主要支點,基礎薄弱。

其次,布魯克斯的主觀經驗與菁英偏見過重,不知是否因為長期處於哈佛大學與美國保守智庫(AEI, 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同溫階層,《重啟人生》所描繪的「成功人士」泰半是白人中產或上層菁英,並不適用於普羅大眾。例如書中假設的困境「從高峰跌落的焦慮」,對大多凡人不具共鳴,甚至凸顯作者之「自戀」;而認為將「第二人生」轉型為「導師」是普遍可行的出路,則顯然忽略社會中太多人根本缺乏相關環境與資源,恐怕純屬志得意滿的菁英偏見。

其三,布魯克斯在《重啟人生》引用大量成功學通俗書籍中常見的靈性、宗教以及勵志俗套,作為社會科學家與資深公共知識分子,在本書論及心理學、神經科學、哲學,卻缺乏跨領域學術之嚴謹性,埋沒理性分析之企圖與能力,枉費身為哈佛教授與曾任智庫AEI院長之盛名。例如雖然提倡「從成功轉向意義」,但是實質操作建議則多為常見的成功勵志口號,比方「放下執念」「追求內在平靜」,操作性乏善可陳,流於庸俗的心靈雞湯。

其四,《重啟人生》強調個人轉念與主觀幸福感的培養,卻刻意迴避年齡歧視、退休制度崩潰、社會孤立等老化困境,忽略結構性社會現實問題。布魯克斯鼓勵讀者「貢獻社會」、「教導後輩」,但對於欠缺社會資本與經濟保障的大眾而言,此論近乎奢侈,甚至偽善。

《重啟人生》想為高壓職場中年焦慮人士提供心理出路,但實為理論簡化、行動建議空泛、瀰漫菁英主義色彩、迴避社會現實結構問題之作,只是強勢包裝下的一種中上階級自戀自憐與自我安慰的說帖,而非大眾普遍適用的第二人生轉型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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