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生活】日本巡查變台灣神明 鬍鬚大人「警察魂」無私護鄉土

一名基層的日本巡查,為什麼會變成台灣信眾敬拜的義愛公?這是一段跨越國界與時空的傳奇故事,也是一個感動人心、大愛無私的故事。

邱求慧(經濟部技術處處長)
2022/09/11 10:00
大圖:日本神明「義愛公」本名叫做森川清治郎,1897年來台當巡查,1901年調任副瀨村,身高155公分的森川,留了一把濃密的落腮鬍,造型很有特色,村民都稱他「鬍鬚大人」。/ 取自副瀨富安宮臉書 小圖:1936年《臺灣日日新報》報導副瀨村民奉祀「義愛公」始末;森川雖是日本人,但他生前與村民同苦共甘,死後「警察魂」持續守鄉護民,這樣跨越國界與時空的大愛,使得義愛公永受信徒愛戴。/ 邱求慧提供

崎頭步道是新北市泰山地區熱門的登山路徑,距離登山口不遠的一座廟裡,很罕見地供奉著一尊「日本神明」,相傳是一個日本時代的巡查,我今天要講的故事,就是這個日本神明的傳奇故事。

這座廟宇叫做「北巡聖安宮」,它奉祀的日本神明稱為「義愛公」,也有人叫祂日本王爺或日本千歲,義愛公本名森川清治郎,1861年生於日本神奈川縣,原本在橫濱監獄任職。

森川大約是在1897年來到台灣,先在台南州等地派出所任職,1900年奉派到東石鰲鼓派出所,隔年調任副瀨村,當時的副瀨村是個小漁港,村民多數貧窮,而且普遍不識字,公共環境衛生也很差,森川初時不習慣,一心想調離這個地方。

不過他很快發現,這裡是個和諧的村落,村民雖窮但單純而勤奮,他對副瀨產生了好感,更想盡力改善村民的生活與環境,但是,留著一臉落腮鬍的森川「貌似兇惡」,加上他握有「巡查」的執法權力,村民對他半信半疑也很怕他。

左圖:森川清治郎(中)全家福,左為妻子兠木千代,右邊是他的獨子森川真一;奉派到東石不久後,森川就把日本的妻兒接來台灣同住。
右圖:富安宮舊址,當年被森川借用開設「私塾」,教授村裡的小孩讀書、識字與算數。/ 邱求慧提供

責任感強大的森川熱誠不減,他自掏腰包聘請教師,借用(舊)富安宮來成立私塾,教導村裡的小孩讀寫和算數;他拿自己薪俸給沒錢看病的村民,讓他們趕快去看醫生;由於當地土壤貧瘠,農作收成很不穩定,森川埋頭苦讀農業書籍,試著教導村民改善收成的方法。

某天森川在海邊視察時,一名在淺海挖牡蠣的小朋友小腿被牡蠣殼劃傷,當場血流如注,森川立即脫下鞋子、揹起小孩奔回村子求救,這一跑就跑了二公里多,等到小孩包紮好傷口,大家才發現,森川雙腳劃出的傷口竟比小孩的還大,而他一句話也沒吭。

還有一次村裡發生土匪劫掠事件,土匪被捕後誣指區長是共謀,當局要嚴辦,森川趕去向上級求情、主張深入追查,終於還給區長清白。

森川清治郎(左二)與同僚合照,同事們腳上穿著的,不是皮鞋、就是長靴,只有森川套著一般百姓常穿的草鞋,鞋子會說話,森川不只善待村民,且已融入庶民生活,能夠與民同苦同甘同感。圖/邱求慧提供

森川不只是擔任巡查,而是盡所能地幫助村民,經過了這些事情後,大家都深深地敬愛森川巡查,也感念他視民如親的情操,副瀨村的經濟逐漸改善,村民也更為安居樂業,可惜好景不常。

1902年當局宣布開徵「漁業稅」,連竹筏都要繳高達4.5圓的稅,森川非常為難,他身為公務員必須服從政策,但他也深知貧困的漁民根本負擔不起,他向上級反映漁民的困難,沒想到上級怕事,不但不考慮他的意見,還要求森川在期限內收足稅款。

1902年推行的台灣地方稅制改革,人民負擔加重到16倍,森川不忍村民被重稅壓迫,又不能違背職責,在留下「苛政擾民」遺書後飲彈成仁。圖:1933年的「臺灣警察時報」紀錄了這個課稅事件/邱求慧提供

森川回到副瀨村,陷入極度痛苦之中,他不願奪去漁民僅有的財產,也不能違背命令;4月7日,森川在視察管區之後,獨自走進一座無人的寺廟,留下抗議稅收的遺書,拿起隨身帶著的警槍扣下扳機,那一年,森川42歲,身後留下年輕的妻子與四歲的獨子森川真一。

為避免抗稅連鎖效應,當局封鎖了森川自殺的消息,副瀨村失去一位好父母官, 家家戶戶放聲痛哭,但在當局「關切」下,村民沒能舉行追思儀典,只能在心裡默默紀念著這位日本巡官。

20年匆匆過去,台灣南部爆發腦膜炎疫情,當時醫療不發達,染疫致死率很高,正當村民惶恐不安時,村裡的保正「李九」夢見一名穿著斗篷的巡官,慎重地叮囑他不能喝生水、吃生食,還提醒許多防疫事項。

東石副瀨富安宮的彩繪牆,記述森川巡查愛民助民的各種事蹟,還有義愛公托夢防疫等神蹟。圖/邱求慧提供

李九是當年在富安宮私塾念書的小孩之一,這麼多年來,他一直牢記森川「堂堂正正做人」的教誨,從夢中醒來的李九,立刻意識到穿斗篷的巡官就是森川。

隔天一早,李九召集所有人說明夜裡託夢的事,村民照著森川的指示去防疫,全村竟沒有一個人染疫;事後,大家感念「鬍鬚大人」一直在庇蔭著村民,決定把懷念化為行動,於是聘請專人照著森川的模樣雕刻神像,迎請奉祀於副瀨村的富安宮,人們追稱祂為「義愛公」與媽祖、蘇府千歲等神尊同享香火。

圖右:奉祀在副瀨富安宮的開基義愛公,高約一尺八寸(約50公分),坐姿,留落腮鬍,身穿著明治時期的巡查制服、著長靴,戴警帽,雙手按住武士刀,神氣威嚴;圖左:披了神衣的愛義公真身。 / 取自副瀨富安宮臉書

義愛公就這樣在富安宮安奉了100多年,以前小漁村醫療不完善,村民染患疾病時,就來向義愛公祈求健康,據說都非常靈驗;隨著義愛公的名聲越來越大,以及居民遷徒,義愛公的信仰也散播到全台灣,高雄、嘉義、彰化到新北市的新莊都有祂的分靈宮廟,其中,新莊北巡聖安宮是在1970年所分靈。

義愛公的故事甚至遠播至日本,許多日本觀光客慕名造訪副瀨富安宮,對於日本人在台灣被敬拜,他們多半感到好奇甚至是光榮,而我覺得森川被奉為神明,跟他是不是日本人無關,而是他真心為民著想、真正了解民眾的困難,甚至因為不忍村民困苦,不惜向當局死諫「苛政擾民」,這種視民如親的真誠,才是最令村民感動的情操。

巡查只是一個小官,但在副瀨人與許多信徒的心中,森川已經不再是一個巡查,而是庇佑眾生的高貴神靈,獲得信徒永遠的愛戴。(本文獲作者邱求慧同意轉載,全文請看作者臉書,作者為「一山一故事」一書作者,水靈文創出版社出版

父親森川清治郎自殺成仁後,當時約四歲的森川真一隨親友返日,長大後的真一又回到台灣長住,直到日本戰敗才離開;森川真一在台從事教職,1922年小腳腿公學校(後改制為台南柳營區重溪國小)創校,森川真一為首任校長。圖/重溪國小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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