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文】語言學揭「吃虧」不能寫作「食虧」
2025/06/16 13:09
拙文《依華台共用詞確認台語本字／請部版辭典改正「拍手」「拍官司」等不當用詞》提出「華台共用詞」的概念，謂「吃虧」「吃苦」「吃人（剝削他人）」等華語詞彙自古與閩南語共用，同字同義，「吃」閩南台語白讀tsia，由此確認「吃／tsia」是台語本字，雖與「食」語義相通，但語用有別，故「吃虧」不能如官版台語辭典等寫作「食虧」。
茲從語言學補充說明「吃虧」為何不能寫作「食虧」，語言學分支語用學（pragmatics）及詞彙學（lexicon ）均揭示「同義詞語用限制（pragmatical restrictions on synonyms）」，意謂在特定文脈和語境下，語義相通的兩個詞彙可能會有微細意涵、聯想等差異，致難以互換使用，例如「死亡」與「逝世」同義，但悼唁若用「死亡」一詞並不得體，因不符「文脈適切性（contextual appropriateness）」故，儘管二者語義相通，只能說「逝世」不可說「死亡」。
再者，文字的使用受限其詞意可變性、以及約定俗成的語法和語用習慣，如「吃虧」和「吃苦」的「吃」並非指涉其核心意涵（用嘴咬食），而是引申為「遭受」，「吃人」的「吃」也是取其比喻意涵「剝削／佔他人便宜」，不過「食」沒有這些引申或比喻意涵，因此「吃虧」「吃苦」「吃人」成為習慣用語，而「食虧」「食苦」「食人」則不能通達。
經查閱漢語辭典，只有「吃虧」的詞條而無「食虧」，說明「食虧」不符語用習慣；「吃虧」既是華台共用詞，「吃」也是台語本字，閩南台語辭典應該採用「吃虧」而不是「食虧」。
筆者查閱19世紀編纂的《廈英大辭典》，「吃」字條列有「吃虧」一詞（廈門方音唸gut-khui），而無「食虧」，可證閩南語自古即與華語一樣採用「吃虧」，建議官版台語辭典等把「食虧」改正為「吃虧」，「食苦」「食人」等詞彙亦然。
接下來，補充說明「拍」與「打」的不同語義和用法，華語「拍」唸boㄅㄛ及paiㄆㄞ二音，表達音樂節奏及用手掌輕拍二義，閩南台語承襲之，唸phek（音同台語碧），指音樂節拍，現代改唸pha，如「節拍／tsiat-pha」「三拍／saN-pha」；用作動詞只有「拍手噗仔／pha-tshiu-phok-ah／拍手鼓掌」「拍賣／pha-bue／同華語拍賣」「拍片／pha-phiN／同華語拍片」等少數詞彙。
應注意的是，「拍pha」由華語paiㄆㄞ轉音而來，與台語「打」白讀pha無關，華台共用詞「打」詞意甚廣，可包含輕打義的「拍／pha」，但「拍／pha」不能代表「打／pha」。
官版台語辭典以「拍／pha」與「打／pha」同音而誤解「拍／pha」是「打／pha」的本字，只承認「打」文讀音taN，如「打扮／taN-pan」，白讀pha的「打」全部用「拍／pha」取代，以致該典充斥「拍官司」「拍算」「拍人」「拍槍」「拍鳥」「拍鐵」等不當詞條，其中「拍手／pha-tshiu／意為打手保鏢」不僅貽笑大方，還跟華語「拍手」混淆而被誤解為「鼓掌」，徒增台語文書寫亂象。
「嘴」「腳」「土」等字詞都是華台共用詞，且為漢語文化圈諸語言共有的漢文傳承，官版台語辭典卻改為「喙」「跤」「塗」等古僻字眼，不但與台語諸姐妺語脫軌，也增加學習台語的困難。
「湊熱鬧（台語鬧熱）」「湊一百元」「湊人數」均係華台共用詞，「湊」台語唸tau，是本字，閩南台語辭典普遍寫為同音字「鬥」，雖有古文依據，已不合時宜，且衍生弊端，例如台語「湊陣／tau-tin／意為結伴或聚會」「湊腳手／tau-kha-tshiu／幫助他人」等詞語，本是正面意涵，改用「鬥」字，給人以「爭鬥」的負面感受，民眾也可能因此誤解台語無書寫文字只能拿同音字充數（註）。
「抵數（帳）」「相抵」「舌抵上顎（道家靜坐用語）」…也是華台共用詞，「抵」台語唸tu，是本字，卻被換成罕用同音字「拄」；「這陣子」是華台共用詞，同字同義，「陣」台語白讀tsam（音同台語站），是本字，被改為粗俗同音詞「這站子」…，以上問題的共同點，是與語言的本源脫節，造成語言文化斷裂。
如上述拙文指陳，台語學界若能重視「華台共用詞」的概念，並尊重依此建立的台語本字，則上述問題和弊端可望避免，當有助於清理台語文書寫亂象，提升台語文化的素質，建立一套正當合理、平實易學且適合新時代需要的台語文書寫系統，以利母語的教育和推廣。
註：請參閱拙文《重探台語古典語彙：「鬥」應還原為「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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