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醫隨筆27一群醫界老兵的回憶饗宴】身體診察的藝術(上)

在〔醫學的藝術〕這本書中很強調病史的詢問及身體診察的重要,這是目前人工智慧在醫學上還沒有辦法取代的領域。西方醫學的身體診察,跟中醫的「望、聞、問、切」是一樣的。

傅懋洋(高雄長庚醫院臨床教授、傳壽醫療基金會董事長)
2025/05/20 12:04 2025/05/20 12:09
身體診察是行醫過程診斷病人疾病的必要,有很多的技巧,將些技巧發揮到極致,就是藝術的最高表現。圖/shutterstock

在前面的一些文章中,陸續都提到在行醫過程中,看病的第一步是診斷,要先有診斷而後才有治療。而傳統疾病的診斷就是四個步驟:第一步是病史的詢問,第二步是身體的診察,第三步是實驗室或影像學的檢查,第四步是運用邏輯思考去做鑑別診斷。基於病史的詢問及身體的診察先做出初步的臆測,才能縮小範圍,去安排必要的實驗室或影像學的檢查來佐證,否則就淪為亂槍打鳥式的檢查。我們不否認亂槍打鳥式或所謂鋪天蓋地的做法,有時候的確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而獲得本來無法臆測的診斷,但這畢竟是少數。現在很多亂槍打鳥式或鋪天蓋地式的做法,或所謂防衛性的檢查,某方面而言是迎合病人的喜好,但實際上卻是浪費了很多的金錢及時間,尤其是不少的健保資源,這也是健保一直虧損的理由之一。

在〔醫學的藝術〕這本書中很強調病史的詢問及身體診察的重要,這是目前人工智慧在醫學上還沒有辦法取代的領域。我的恩師洪瑞松教授及吳德朗教授都非常重視身體診察的重要,所以我在這方面也很努力鑽研。西方醫學的身體診察跟中醫的「望、聞、問、切」是一樣的,中醫沒有西方醫學的聽診,聽診器是西方醫學發明的,就心臟科或胸腔科而言,聽診尤其重要,我在後面會有詳述。

「望」就是視診,很多的疾病及病人的狀況,從他的面相或外表就可以診斷出來,簡單如貪血、黃疸等;困難的如上一篇〔直覺是知識和經驗的累積〕的文章中,所提到的黏液性水腫或硬皮症等。而某些特殊的疾病有其特殊的外型,從外表就看得出來,如:馬凡氏症候群(Marfan syndrome),其實這不是直覺,而是經驗和知識。我曾在有些學會作過這方面的演講,也在醫院裡幫住院醫師或實習醫師開了一堂課叫做「臨床面相學」,就是教導年輕醫師如何從面相及外表就可以診斷出很多疾病,我收集了很多資料,希望將來能夠出一本臨床面相學的書,以告慰恩師洪瑞松教授在天之靈。

「聞」是靠嗅覺來收集病人的氣味藉以幫助診斷,醫學上有一些疾病會導致病人體味、呼吸、汗液或尿液發出特別的氣味,而這些氣味可以作為診斷的輔助線索。例如:尿毒症患者呼吸會有尿味或氨味,糖尿病酮酸中毒時呼氣會有水果味或指甲油(丙酮)味,消化不良或胃幽門螺旋桿菌感染時,口氣有時會有腐敗或酸臭味…等等。

  「問」則是詢問病情,了解疾病進行的始末,收集足夠的線索。問病情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菜鳥醫師往往不知道怎麼問,而老經驗的醫師就能句句問到重點。而且,問診除了「問」,還要「聽」,要有耐心聽病人的訴說,然後從其訴說中更深入地問。問診功力高的醫師,大概問完病情後,對診斷已有七、八成了然在心。

中醫的把脈就是「切」,而「切」在西方醫學而言就是叩診(percussion)及觸診(palpation)。叩診是用手指叩擊或手掌拍擊被檢查部位體表,使之震動產生音響,再根據聽到的震動和音響特點,來判斷被檢查部位的臟器有無異常的一種方法。觸診(Palpation)則是用手觸摸身體的檢查方式,醫師透過觸感來判斷病人體內器官是否有異物,並衡量該物體之大小、形狀、堅硬、及位置,來診斷出疾病其進行的狀況。目前能夠真正做好叩診及觸診的醫師已經不多了,這兩項傳統的技術已逐漸失傳而被醫學影像所取代。在醫學的藝術這本書中。何瑞光醫師也相當感慨,他說醫院的外科醫師同僚跟他說,目前在急診室,急性腹痛的病人己經很少有醫師會對病人進行身體診察。過去我們醫師診斷急性盲腸炎除了病史外,醫師會觸摸腹部,靠著一些不同的徵象及異狀來懷疑是否為急性盲腸炎,才決定是否需要進一步開刀;現在外科醫師到急診,診斷盲腸炎的第一句話就是有沒有做電腦斷層檢查,時代已經不一樣了,影像醫學的進步改變不少診斷上的思維。但是,電腦斷層的設備不是隨處都有,診所、小醫院或離島、山地等偏遠地方的醫師,還是要靠身體診察的技術才能判斷病人的病情。

叩診、觸診及聽診的診察技術,在每一個科別都會有用到的地方及時候。聽診在心臟科使用的最多,因為心臟跳動會發出聲音,就好像在述說「心聲」,只有知音的醫師才聽得懂它,其實心臟科醫師有點像物理學家,靠著心臟的跳動、震動、發出聲音來診斷疾病。叩診及觸診在腹部的檢查,特別是肝臟的檢查特別重要,而肝臟不只在肝病時會腫大,特別的是某些心臟病也會引起肝臟腫大,甚至使肝臟會隨著心臟跳動,如嚴重三尖瓣閉鎖不全或主動脈瓣閉鎖不全的病人,兩者引起的肝臟跳動方式不一樣,如何鑑別診斷就是一種藝術。所以心臟科醫師也要學會如何扣診及觸診肝臟,在醫學的藝術這本書中就有一個章節在討論觸摸的藝術。

  醫師對病人進行身體診察時,要注意避免引起病人或家屬的誤解。因為叩診、觸診及聽診都會跟病人身體有所接觸,尤其是觸診,所以在做這些診察的時候,一定要跟病人或家屬解釋清楚,為什麼要做這個檢查,及怎麼去做這個檢查,尤其是女性的病人或是觸摸敏感部位的時候,一定要有其他護理師在旁邊,才不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或紛爭。而病人及家屬也應該了解,有時候觸摸身體在診斷上來是必要的一個行為,不能避免。我曾經看過一篇文章,是一位老監察委員為了紀念他的亡妻所寫的:有一天他到他太太的病房,看到一位年輕的醫師在他的太太腹部上下其手,好像在輕薄他的太太,他非常憤怒還向醫院提告。在我看來,這位年輕的住院醫師只是在做身體診察過程中的腹部觸診,以查看肝臟腫大的情況,或許當下病房無人沒有辦法向家屬解釋,因趕時間而便宜行事。坦白講有誰會對八十多歲罹患肝癌且已經陷入肝昏迷的老婦人輕薄。彼此之間的溝通及誤會沒有弄清楚,這也是醫病關係中常見的難處。

在我學習觸診這門診斷技巧的過程中,我永遠記得當年在台北榮總擔任住院醫師時發生的故事。當時我跟隨肝膽腸胃科主任羅光瑞醫師查房,他教導我觸摸病人肝臟的技巧,他說病人肝臟有腫大,要我觸摸病人的肝臟看看能感覺出什麼異樣,那時候我站在病人的左側伸手就去觸摸,沒想到羅主任很生氣地朝我喊了一聲「過來右邊」,我霎時嚇了一跳也非常尷尬。羅主任說你要學就要學習正統正確的方法,原來觸摸病人的腹部要在病人的右側,他還親自帶著我的手去觸摸病人的肝臟。這一幕我永遠不會忘記,而那一句話:「要學就要學習正統正確的方法」,到現在一直是我的座右銘。羅主任最後還昇任台北榮總的院長,他也是我的恩師貴人之一,我還差點去當肝膽腸胃科醫師。後來我到林口長庚醫院,還曾經跟著現在中央研究院的院士廖運範教授,在他的門診學習如何觸摸病人腹部及肝臟的技巧,雖然我後來走上心臟料專科之路,但兩位恩師對我的指導至今記憶猶新。

身體診察是行醫過程診斷病人疾病的必要,有很多的技巧,將些技巧發揮到極致,就是藝術的最高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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