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自隆專欄】方寸之見(6)俯仰一世

前人解釋,都把「俯仰一世」說成人生短暫,非也,詮釋「俯仰一世」要看其前後情境文義,「俯仰一世」若是人生短暫,那連結上文「人之相與」,豈不成了朋友只是短暫的交往,不必認真,再和下文對照,更就文義不通了。

鄭自隆(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兼任教授)
2025/01/19 12:03
此印完成於道光20年(1840,庚子)二月,刻者程庭鷺,時程氏45歲,是作品成熟的壯年期,「俯仰一世」的「一」月用古字「弌」,以免印面單薄。圖/鄭自隆提供

「俯仰一世」典出王羲之《蘭亭集序》,「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角,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怏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

前人很多解釋,都把「俯仰一世」都說成人生短暫,有如抬頭點頭之瞬間,非也,詮釋「俯仰一世」要看其前後情境文義contextual meaning,「俯仰一世」若是人生短暫,那連結上文「人之相與」,豈不成了朋友只是短暫的交往,不必認真,再和下文對照,更就文義不通了。

《蘭亭集序》是在朋友相聚所寫,歡樂時光冒出個「人生短暫」,豈不煞風景?右軍先生的意思應是,人與人相處,應光明磊落(即孟子所謂的「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無論閉門交心長談(即「悟言」),或在外與朋友相聚,心情放鬆,拋開傳統封建束縛,如這次的友朋相聚於蘭亭,曲水流觴,高歌暢飲,放浪形骸,行誼都應始終光明磊落,無論動靜,欣於所遇,方能「怏然自足」,忘掉年齡。即使到了老年,回首一生,情隨事遷,就是感慨而已,過去種種俱為陳年往事,不需記掛,人生終有盡頭,至於長短就不必在意,死生固然大事,能夠看開,自然快活。

東晉文人本就瀟洒適性,稱之「任誕」,套句現代的話就是「名士」,所以有所謂的竹林七賢,不崇禮制,又如右軍先生的第五個兒子王徽之(字子猷),雪夜喝酒賞月,突然想看朋友戴安道,就找個小廝搖船前去,但開了一夜,已經到了人家門口,卻又不想進去,人問何故,這位世家子弟瀟洒的說「乘興而行,盡興而返,何必見戴?」。

這些文士雖然「任誕」,但還是有其理論基礎,就是崇尚老莊,因此即使放浪形骸,但本質上仍然堅持讀書人的基本價值「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可以不理禮教,但不會傷害他人,因此讀右軍先生的《蘭亭集序》,若將「俯仰一世」說成人生短暫,謬矣。

刻者程庭鷺,生於嘉慶元年(1796),卒於咸豐8年(1858),得年63歲,嘉定人(今屬上海),初名振鷺,字縕真,又字問初,號綠卿,後改名庭鷺,字序伯,號蘅鄉。長書畫金石,著作頗豐,與篆刻有關為《小松圓閣印存》一書。

此印完成於道光20年(1840,庚子)二月,時程氏45歲,是作品成熟的壯年期,「俯仰一世」的「一」月用古字「弌」,以免印面單薄;邊款「序伯」為程庭鷺之字,印材為千草凍,石黑但照之透光;「庚子」為1840年,當年的大事是鴉片戰爭,有清國祚自此一落千丈,飽受外夷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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