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自隆專欄】方寸之見（8）君子不器
2025/02/06 11:05
1991年政大畢業，留校擔任廣告系副教授；有次回台南，參觀民權路社教館（台南公會堂）台南師專篆刻班畢業展，與參展學生張家榮聊，並委請他刻一章，「以誌博士班畢業」，印文「君子不器」是我給他的。
君子不器，有點臭屁，典出《論語》〈為政〉篇，是說君子（讀書人）不囿於一技一長，應多學多藝，有多樣專長，可彎弓騎射，亦能為文賦詩；當年，台南電腦公會為慶祝我畢業，要送我銀面匾座，我亦用「君子不器」四字。
《易經》說「形而上者為之道，形而下者為之器」，所以「器」指有形的物體，在論語中更專指器物，器必有型，有型就侷限了使用範圍與功能，因此儒家要求「君子之思不器，之行不器，之量不器」。
「不器」看似恢弘，但儒家又要求「君子不妄動，動必有道；君子不徒語，語必有禮；君子不苟求，求必有義；君子不虛行，行必有正」，不妄動、不徒語、不苟求、不虛行都是規矩範型「器」的概念，以規範儒者的言行舉止，若要逾之，則動必有道、語必有禮、求必有義、行必有正；一方面要求人家「不器」，另方面還設定一些有的沒有的規範，如此綁手綁腳，哪能「不器」？這種衝突的概念在古籍中處處可見，不過這也不是不好，有衝突方有激盪，才會有火花。
相對儒家的拘謹，真正「不器」的是道家，看看竹林七賢那幾位怪咖，表面上都是儒者，但骨子卻有道家的無羈；儒道相通，或道為體、儒為用，但與佛家呢？
將論語的「君子不器」，對應《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也是有趣，「住」是執著，也就是「器」，「無所住」就是「不器」，就是不執著，不受一元思想的框限，《金剛經》說「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不受到外在的色、聲、香、味、觸、法的引導羈絆，輕鬆自在就能體會佛法，見到本性；當念不起為生時，就不會執著於「器」（宗師、佛典、儀軌）的約束，得見本性。
所以把《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改為「應無所『器』而生其心」或「不器而生其心」，也講得通，也很漂亮，果然儒釋道相通。
年少就是猖狂，自以為可以兼學兼行所以「不器」，其實專於甲則疏於乙，全方位就是無方位，那能不器，所以退休又刻一章，曰「不敢為天下先」，教書前自許「不器」，面對退休終於瞭解自己不足，從「君子不器」到「不敢為天先」， 足足走了30 年， 開䆻何其慢又何其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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